小高院长在养老院跟老人一起过生日。每个月养老院都会为老人举办集体生日。

　　小高院长与老人在养老院楼顶天台拍“时尚大片”。

小高院长喂老人吃饭。本版图片均为受访者供图

　　“老小孩，老小孩，说的就是人老了，就会变得像孩子一样，需要我们付出更多的关心和耐心，如同爱护孩子一般爱护我的老宝贝们。”12月19日，冬日暖阳下，郑州市小岗刘社区孝和养老院的小高院长笑弯了眼睛。

　　小高院长叫高红耀，今年35岁，是孝和养老院的院长，从事养老行业已经11年了。今年上半年，他拍摄的一条名为“凌晨的养老院什么样”的视频在网络上火了，点赞、转发都是10万+，仅评论就超过6万条。

　　真实的情况是什么，真的跟视频里一样吗？记者来到这里一探究竟。

　　凌晨的养老院 为啥这么热闹

　　凌晨1时40分，正是普通人熟睡的时候，小高院长轻轻推开了养老院的大门。

　　走进一间屋子，满头白发的老奶奶直挺挺地坐在床上，一脸惊慌。看见小高，她远远地就伸出了手。

　　“这么晚了，你咋不睡啊？”小高握住老人的手，反复摩挲着。

　　“我害怕。”老奶奶含糊不清地说，脸上挂着心有余悸的表情。

　　“你怕啥？我在这儿你怕啥？”

　　“有你在这儿我就不怕了。”握着手，看着熟悉的面孔，听着轻声细语，老人的情绪逐渐缓解。

　　“是不是做梦了？”

　　“就是做梦了。”老奶奶不好意思地呵呵笑了。

　　“没事啊，我在这看着你睡，好不好？我在这儿你就不用怕了，我看着你睡着再走。”小高耐心地哄着老人，慢慢扶她躺下来。“你听我的话，闭上眼。对，就这样。”

　　小高把老人的左手一直握着，她把右手又搭在小高的手上，交叠握着的姿势给了老奶奶极大的安全感，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是不是跟哄小孩差不多？”他扭过头，笑容里满是宠溺。

　　可能是听见了动静，一个光着上身、仅穿着纸尿裤的老大爷站在另一个房间门口，小高连忙走了上去，拉上他的手。

　　“夏叔，咋了？赶紧，先回床上，不冷吗？”

　　“不冷。”老人很固执，就是不上床。

　　“你想干啥？想干啥我帮你。”眼瞅着老大爷坐在凳子上，小高快速把床上的毯子拿起来，裹在老人身上。

　　“你起来干啥？”

　　“没事。”

　　“没事半夜起来？不睡觉？”

　　“不想睡。”老人瓮声瓮气地说。

　　“半夜不想睡，起来得穿上衣服，中不中？你这样感冒咋办？”小高轻声劝道。

　　“想出去转转。”老人裹紧了毯子。

　　“现在半夜两点，还有几个小时天都亮了，等天亮了再出去转行不行？”

　　“中。”老大爷很好说话。

　　“再睡一会儿，等天亮了我来叫你，咱俩出去遛圈，好不好？”小高蹲在老人面前，用手捂着他有些发凉的膝盖。

　　见老人答应，他起身整理床铺，发现床上铺着的隔尿垫已经湿了。

　　“等一下，尿上面了是不是？我给你换换啊。”手脚麻利地换好新的隔尿垫，小高把老人扶上了床。

　　经过漆黑的水房，一位老人端着盆要洗脸。知道他以前当过兵，小高以“没吹起床号不能起床”为由，牵着他回到房间。“再稍微睡一会儿，等我吹起床号再起啊。”听着小高的话，老人躺到床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凌晨3时许，养老院又恢复了平静。

　　短短几分钟的视频，让观众感受到了步入老年后的无奈以及养老护理的不易：“看老人无助得像个孩子，好心疼”“看到好心酸，我们老了也是一样的”“干这个工作，首先得善良有爱心”“确实，没耐心的人干不了”“希望我老了也能碰见高院长这样的人”……

　　在采访中，记者发现，小高院长见到老人，总会自然而然地拉起对方的手，或者揽起肩膀，家常中透着亲热。

　　97岁的爷爷为何想回家

　　在二楼窗户边，97岁的李爷爷正在跟老伙伴全神贯注地下象棋。

　　“还有一条视频的播放量非常高，讲的就是他的故事。”小高院长向记者介绍。

　　李爷爷今年97岁，在养老院住了将近10年。他有一个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儿子，早就不认识人了，这成了老人的心病。

　　看着老爷爷坐在大门口，呆呆地往外看，一连两天吃不好睡不好，小高院长就知道，老人又想儿子了。

　　李爷爷虽然行动不便，一边耳朵听不清，但是脑子很好使，能跟人正常交流。坐在轮椅里，老人嘟囔着：“我的命不好，只有一个儿子，还傻了。”

　　“你咋这样说呢？是不是可操心他，想见见他？”

　　“嗯，想见他，想回家看看。”

　　“正好天也好，太阳也暖和，我就带着你回去看看，好不好？”

　　得知能回去，老人难掩兴奋。

　　回到曾经住了几十年的老院子，李爷爷一眼就看到儿子正和儿媳妇一起在楼下晒太阳。

　　“学平，学平”，老人殷殷地伸出手，扒拉着儿子的胳膊。他一直放心不下的孩子也已经白了头发，相似的脸庞让人能一眼看出父子的承继。然而，俗称老年痴呆的中枢神经系统的退行性病变，如同大脑里的橡皮擦，李叔只是漠然地站着，并不回应。

　　“这是谁，知道不知道，能看出来吗？这是你爸爸，他想你了，想来看看你，你跟他握握手。”小高给李叔做思想工作。

　　“不知道。”做儿子的，犹犹豫豫地说。

　　也许是血脉里深深的羁绊，面对老人伸出的手，李叔迟疑地放下一直抱着的胳膊，终于握上了父亲更苍老的手。一行眼泪，悄无声息地从老人眼中流下。

　　围观的人们眼眶都红了。

　　“以后你爸爸要是想你了，我就带他回来看看你，好不好？”小高说。

　　李叔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只管点头。这份迟到的温暖，让李爷爷的心有了着落，泪里带笑，皱纹都舒展开了。

　　“这都放心了，不哭，别太激动啊。这是见他高兴，对不对？”轻轻地擦拭老人的眼角，小高扭头，也擦掉自己的眼泪。

　　“我就是看不得老人哭，他一哭我也想哭，我爷爷奶奶不在了，所以跟老人相处，就觉着真是亲。”他对记者解释。

　　接下来，小高推着老人，在老院里转了一圈。碰到以前的老邻居，纷纷上前和李爷爷打招呼。

　　“你是老隋？”老人有些不确定。

　　“那是我爷爷，我是小隋。”

　　“对，老隋是老电焊工。”回忆一点一点涌了上来。

　　“再有3年都100岁了，绝对没问题，到时候过个大生日”“你在养老院好好听他们的话，你看他们服务得多好”“好好保护身体”……之前的老街坊劝慰他，不要挂念儿子，儿媳妇照顾得很好，让他把心放宽一些，他一一点头答应。

　　“你看，解决了烦心事，李爷爷作息恢复了正常。”小高院长很满足。

　　床上的10块钱怎么找不到了

　　养老院的氛围是咋样的？

　　“老实说，整体是偏压抑的。”小高直言不讳。

　　养老院里有不少失智老人，肢体虽然正常，但是罹患了阿尔茨海默病，一些普通人轻而易举就能完成的事，对他们来说却难如登天。为此，小高想了很多办法，对老人进行必要的康复训练。

　　为了让更多人了解训练方式，他把摄像机直接别在陈老太太的衣服上，以第一视角进行感受。

　　镜头里首先出现的是小高的声音，“你的床上有10块钱，去把它拿来给我。”训练的目的是锻炼老人的定向力和记忆力。

　　一个简单的指令，陈姨反复确认了好几次，终于出发了。走在生活了许久的养老院里，她嘟囔着，却始终找不到昨晚睡觉的地方。有些场景反复出现，看得出她在绕圈子。

　　“我忘了地方了，是这屋吗？”房间找对了，但是床还是认错了。

　　老人掀起枕头和被褥，没有发现10块钱。尽管有工作人员给她指出了正确的床位，执拗的老人并没有理会，又出了房门。不断摇晃的画面，透露着她的焦虑和无助。最后，她没有找到钱，找到了一直在等她的小高院长。他耐心地牵着老人的手，带她找到了自己的床铺。

　　小高说，照护这种老人难度大，需要特别有耐心。不是一定要他们圆满完成康复训练，而是用专业科学的方法长期坚持锻炼，这个过程很重要，能延缓病情发展，提高老人的生活质量。

　　音乐能够缓解压力、提升情绪状态、宣泄情感，小高便发起了给爷爷奶奶唱100首经典老歌的活动。每周三的音乐课堂，他会唱起老人们耳熟能详的歌曲。从《东方红》《我是一个兵》《军港之夜》到《好汉歌》《康定情歌》等，小高认真地唱，老人会不自觉地轻轻地跟着哼唱。在听了歌颂母亲的歌曲《懂你》之后，满头银发的原奶奶在“多想伴着你，告诉你我心里多么地爱你”的歌声中泪流满面：“我5岁就没有妈妈了……”小高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老人搂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拍着老人的后背。

　　付出换来了众多网友的理解和认可：“唱歌的人用了心，听歌的人动了情”“唱哭了老人，让他们的情感得到宣泄，之后他们的心绪会更平静”“这样的养老院氛围真棒，不是死气沉沉，真好”……

　　小高院长视频的走红，不是因为拍摄多精美，语言多讲究，在直白朴素的画面背后，他如同自家儿孙般对待老人的拳拳之心，击中了人们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究其根本，就是用爱心、真心、细心和耐心，来将心比心、以心换心。

　　在养老院，小高院长一路走，一路细心观察每位老人的精神状态，随时都会俯下身，认真倾听老人们细碎的言语、重复的故事。

　　“给我介绍对象呢？”“我原来也是当兵的。”“牵着我的手，咱们走动走动。”……小高院长似乎掌握着另外一套语言体系，这套体系不依赖于严密的逻辑和清晰的记忆，而是建立在触觉、温度和无数次重复所积累的安全感之上。

　　小高院长把每一位老人都当作一本厚重的书来研读，沉浸在无数个日常细节里，用一顿顿饭、一首首歌、一次次牵手，来确认彼此。

　　老人们或许叫不全他的姓名，记不住他的身份，但是熟悉他身上的气息，认得他笑容的弧度，记住那双温暖的手，愿意将最脆弱、最像孩童的一面展现给小高院长。

　　在小高院长看来，照护老人，不仅是生理照顾，更关乎尊严；不仅要陪伴，更要感受生命之间的共情。

　　养老院浸在温柔的夕阳中，小高院长被老人们包围着，与老人们打成一片。在这里，用心铸就的陪伴，才是对抗时间最温柔的力量。

　　人物名片

　　高红耀，35岁，孝和养老创始人。目前，在郑州有6家养老服务中心，1家康养基地。从业10多年，致力于为老年人提供一站式养老服务。在他的养老院里，有不少失能和失智的老人，他以老人们能接受、最容易理解的方式，走进了他们的内心世界，并用镜头记录下暖心片段，在网络上触动了千万颗心。（记者 李英华 马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