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声豫韵谱真情—— 豫剧现代戏《秦豫情》观感
2025/04/27 19:00 来源:社区文化杂志 阅读:3.5万
几年前,我曾在河南艺术中心大剧院观看了西安演艺集团豫剧团创排的现代戏《秦豫情》。这个戏曾入选 2018 年度国家艺术基金滚动资助项目,一经推出,便获得人们极大关注。该剧无论从题材选择,还是编导手法,抑或作曲、表演等方面,都能看到创作者们用心至深,整体艺术呈现都有很大突破和创新,带给我的惊喜和震撼至今难以忘怀。
这部戏围绕女主人公小勤的悲欢命运,讲述了 1942 年河南大灾荒,三百万河南灾民为了求得一线生机,西出潼关大迁徙,一担两筐,逃荒到陕西创业,并最终落地生根的故事。冯小刚导演的《1942》就展现过这段悲惨而无奈的迁徙。而这部戏不同于电影的地方就是,它虽然也是这段历史的再现,但它又不仅仅是悲苦的、沉重的、压抑的,而是深层面展现出了中华儿女不畏艰难、勇于追求梦想的民族精神和苦难之下人性的真善美。在特定的苦难时代中,这种民族精神和人性之美显得尤为动人和珍贵。
这部戏既表现了秦豫两地人民在苦难岁月里的故事和情感,也融合了河南、陕西艺术家的创作才华和激情。编剧杨林善于捕捉时代背景下的小人物,人物个性鲜明;导演李利宏在舞台呈现上也采用了很多新的表现形式和手法,人物造型感极强,整部剧张弛有度,别具特色,同时又给了演员足够的表现空间。无论是主要演员徐俊霞、王凯,还是其他戏份不多的演员,都把人物演绎得有血有肉,可圈可点。尤其是每个人物根据其身份和性格设定的动作,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形象符号一样,这种多次重复多次强调的表演也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下面我想重点谈谈对这部戏音乐唱腔的感受。因为故事表现的人物内容涉及河南、陕西两地,使得该剧的音乐唱腔与以往有所不同,既要姓“豫”,同时又要融合进陕西的音乐特色。该剧作曲中国戏曲学院左奇伟教授很好地把握住了该剧的音乐要求,在语言方面特别有天赋的她,学起陕西的方言来惟妙惟肖,对秦腔音韵的把握上也很到位,因而,虽然是第一次做这种探索性的创作,却成功将豫剧和秦腔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要把两个不同剧种音乐融合得自然、巧妙,并把剧中人物塑造得鲜活生动,在实际的创作中还是要花费很多心思的。
比如开始的序曲音乐,表现了河南灾民饥寒交迫、长途跋涉的场景,音乐采用了唢呐、大提琴和弦乐,使得旋律哀愁而凝重,配合难民沉重的脚步,把灾民被迫离乡迁徙的悲苦无奈渲染开来。之后又加入了管子和豫剧的特色乐器板胡,把悲苦的情绪烘托得更为浓郁,同时加强了剧种的特性。而后整个乐队进入,一个乐句的过渡之后,自然而然地用秦腔板胡带领进入到了秦腔的音乐之中。紧接着就是粗犷、豪放的男声伴唱,不但很好地表现出了迁徙路上的种种艰难,又把故事发生的地域性突显了出来。然后一个简短的豫剧过门,进入到主人公小勤的唱腔,交代出了她一家悲惨的命运——兄弟和母亲饿死在路上,只有父女相依为命。小勤坚强地背着爹爹,长安的蒸馍香带给了大家憧憬和希望。
接下来的女声伴唱可谓是唱出了逃荒难民到了长安之后的苦涩心境。面对生活的残酷和磨难,他们该怎样生存下去?张嘴乞讨,看尽别人脸色的日子,让小勤他们觉得无比心酸。他们也想摆脱这种食不果腹的困境,通过努力为自己和亲人撑起一片天。
后来,大家在难民窝棚有了安身之处,还找到了活计。在天寒地冻的护城河边,小勤和姐妹婶子们一字排开,狠狠砸开冰层,在冰冷的河水里开始洗油纱,冻得直咬牙,但中原人吃苦耐劳、乐观向上的品格是刻在骨子里的。这段由“慢板”转“二八”“流水”最后转“垛子”的唱腔,给演员提供了很大的表演空间,舞蹈、唱腔、身段表演和打击乐结合紧密,相得益彰。
生活总是充满了意外——小勤不小心将张大的推车撞翻,一车瓷器全被打碎。气急的张大一路追赶到难民窝棚,把事情经过说给众人,躲藏起来又良心难安的小勤走出,含羞带愧地跟张大鞠躬道歉。看到小勤艰难窘迫的生活,憨厚善良的张大不忍索赔,二人故事也就由此开始。“心绪烦乱出门外”一段唱,体现了小勤与张大在相处中坦诚相待,相互支撑,慢慢生出的一份懵懂爱恋之情。在“想哭想笑叫张大”一段唱腔中,敢于追求梦想和幸福的小勤大胆直率地表露了心迹。性情倔强、木讷又有点可爱的张大终于鼓起勇气回应了这份爱。这段唱腔在整部戏里很出彩,它是男女主人公感情戏的一个集中体现,在人物形象和性格方面拿捏得准确到位,其间的对白带着一点喜剧性。
尤其是张大那句多次重复的“古书上说……”让现场的观众忍俊不禁,更是人物性格的自然彰显。至此,活泼大胆的小勤,憨憨愣愣的张大,在困难岁月收获的爱情,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可是,一个外地逃荒来的姑娘想要落地生根岂是那么容易的?张大母亲无法接受儿子找一个难民做儿媳,怒气冲冲地跑到难民窝棚痛骂小勤,并要人砸柜掀锅,毁掉小勤的胡辣汤生意。患难与共的老乡极力维护小勤,一场冲突即将爆发。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小勤对张大母亲恭敬有礼、不卑不亢的一番肺腑之言,是主人公性格的又一次凸显。这段唱腔采用的是降 B 调,在音区色彩上更加明亮,情绪转换和节奏对比鲜明,把人物内心起伏跌宕的情感变化细腻而真切地抒发了出来,听来酣畅淋漓,令人动容。张母依然不为所动,但见儿子态度坚定、心意已决,只能愤然离去。而张大为了守护自己的爱情,当即决定要娶小勤,在难民老乡的见证祝福下,二人在贫民窟中喜结连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他们努力为生活打拼的时候,张大在运送货物的途中被国民党抓走,逼迫他运送枪炮到甘肃。怀有身孕的小勤寻夫未果,只能用柔弱的双肩挑起生活的重担。在“秋天去冬天来”的唱段中,三叔、马虎等人看到小勤如此卖命支撑,深深为她担忧,吕嫂更是无奈又沉重地感叹道:“女人啊,太重情,不好……”
“朔风紧,雪花落”这段唱腔是主人公小勤勤劳、善良、执着、倔强性格的集中体现。在呼啸的风声、哀沉的音乐、深蓝色的灯光中,大片雪花从舞台上空纷纷飘落,小勤头顶方巾,一手撑腰,一手轻抚着隆起的肚子,挑着沉重的担子出现在清冷空旷的长安街上,走街串巷叫卖。唱腔板式的运用和情绪色彩的变化,将她由活泼可爱、坚强懂事的小姑娘,到吃苦能干、乐观善良的人妻,再到任劳任怨、为母则刚的人物形象圆满地刻画了出来。她的坚强,让张大的母亲动了恻隐之心,暗中雇人去买胡辣汤,并给予提醒。简单的关心问候,让小勤感受到了来自亲人的温暖,这让她喜出望外,并表示等孩子出生百天后,会带着孩子继续寻找张大。面对生活困境,二人终于携手,开始共同面对这惨淡的人生。
不料在生产时,小勤却因胎位不正而难产,这让三叔、马虎等人焦虑担心不已。面对接生婆的建议,小勤决定不用麻醉药,用剪刀自己接生。在表现这一艰难痛苦的过程时,激越的音乐、群舞和响彻舞台的“剪子烫好,布条撕开,男人回避”喊声,将小勤拿命一搏的勇气意志和惊险紧张的氛围烘托了出来。“风在哭,人在吼,天摇地晃,泪流干血流尽,生死渺茫。既然是山倒水流靠不上,也只能自救自命拼刚强。也只能生死关头忘生死,且把这穷家破屋做产房。”这段唱腔表现了小勤拼尽全力要和命运做抗争的心路历程。看到小勤昏迷过去,大家急成一片。灯光一转,“盲人”马虎举起手中拐杖,重重地跪在地上,大声呼喊:“老天爷呀,小勤可是好孩子,求求你保佑她娘俩,这可是两条命啊,要惩罚就惩罚我成瞎子。”这番话令众人一阵意外。只见马虎把帽子和墨镜去掉,对天祈祷:“我愿用我这双眼睛换她娘俩两条命。”出乎意料的人物和情节设计,凸显出了小人物的大爱和情怀。这些难民生活在社会最底层,他们相互照顾关怀,虽然被生活的浪潮裹挟着,有时也会产生矛盾,但他们本性中的真善美却不曾丢失。马虎真诚的祈祷得到了小勤的回应,一番真诚的交流让这些背井离乡的民众忍不住落下泪来,舞台上哭声一片。这段表演把人物最真实最脆弱的内心情感展露无遗,也道出了逃荒人的共同心声。“适方才意识昏迷心驰神往”一段,是清醒过来的小勤的短暂畅想,她此时好像回到了家乡,看到了她向往和怀念的安居乐业的场景,也勾起了大家浓厚的思乡之情。
生死关头,张大的母亲带着钱和房契急急忙忙赶来,要带小勤上医院,并告诉她一个再开心不过的好消息——张大被解放军救下,在部队抬担架,不久就会回来。虽然危机重重,但有了希望的支撑,众人的祈祷,小勤迸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欲望,“手握剪刀轻挥舞”唱段,就是她对未来的无限期盼,对死神的再次抗争,饱满激情,充满力量。伴随着舞台上的短暂安静,张母在众人陪同下,手捧婴儿,面带喜色,高高地抬起手臂,照着婴儿屁股一巴掌挥下去,一声啼哭打破了宁静。
随着一段贯穿全剧的主调音乐响起,舞台上演员都以雕塑的造型聚在一起,就像一幅幅老旧的照片呈现在观众眼里。最后以雄浑、粗犷、豪放的男声伴唱结尾:“呼啦啦河南担,铺天盖地一眼望不到边。就是为了一个梦啊,闯函谷过潼关,一路向西奔长安!”
这部表现苦难时代小人物命运的剧作,是以往豫剧舞台上没有的。独特的内容,鲜活的人物,让人观之难忘。而那既有地域特色,又有鲜明个性,韵味浓郁的唱腔音乐,将这些人物的喜怒哀乐表现得深入淋漓,听来回味无穷。这个戏虽然是中原人苦难历史中的一段缩影,却生动地表现了这些普通人的人性光辉,升华出了直击人心、鼓舞人心、温暖人心的力量。独有的艺术个性造就了它与众不同的魅力,以至于让人产生出一眼万年的惊喜和震撼,并在对它的无限回味中,一遍遍重温它所带来的美好和感动。
(作者单位:郑州文化馆)